帮芒关下井吧

在inner也叫帮芒关下井吧

偶人1

戚寒雨第一人称视角,有后续,来自@卡戎 



我还记得十年前的一天,父亲从擂台回来,告诉我拳打完了。打完了?打完了。我很高兴。


我那年才五岁,只知道不打拳就不会受伤,不会问为什么。


他的拳打完了,因为别人不再要他去打拳。他输了。


这是一件好事。十年前我这么认为,现在我还这么想。我看过一次父亲打拳:一个昏暗的巨大房间,四周黑压压的围着一圈人,每个人后面都像藏着一头兽。中间有一个台子,一串聚光灯把台子打得雪亮。父亲就是在那里表演。


父亲怎么出手、又怎么从那个台子上下来,我全忘了。但我记得他看见我时的眼神。他问:“来干什么?”,然后转身就走。好像那一眼是我的错觉。


我记事很早,小时候的事我大都记得。五岁之后,我和父亲搬离了原来的住处,在离那儿两百米的一个烂尾楼蜗居了十年。有时候我会很惊奇,我们不过走开了几十步,过去的生活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,从前的熟人,包括带我去看父亲打擂的那个人,全部凭空蒸发,再看到相似的面孔,对方也像是完全不认得我,就像看到路边的猫狗那样目不斜视地走过。


这座城市的名字叫拳城,地下遍布黑拳馆。所有想出头的人都要拜入一个拳馆,在馆内层层选拔,有天赋的被精心培养,在一次死斗中扬名立万或黯然下场;没天赋的就在馆里干些杂活,慢慢蹉跎。


“这事看命。”拳馆的人告诉我,“命到了人就出头了。”


我不知道那些大人是不是真的信命,我从来没问过。


父亲曾经是他们馆的骄傲,是“百年来天赋最高”,他每一场都赢,除了最后一次:他被一个儿童一拳打趴,六个月没能爬起来。那是拳城十年一度的总决赛。


人一生有几个十年?


馆里其实没有很怪他,那一拳让他的肋骨插进了内脏。那个小孩是个怪物,或者说,一个“天才中的天才”。


拳城是天才的世界。


那段时间我一直守在父亲旁边。医院很吵,空气里飘出血肉凝结的味道。来医院治伤的拳手川流不息,他们在隔壁床位,在其他各种地方惨叫、号哭,而父亲不发一言。


我盯着父亲前胸那个巨大的血洞,它被几把小刀子切开,从里面取出一些碎块,拼接好,塞回去,固定住。于是父亲也固定住,动弹不得。


而父亲不发一言。


那段时间我每天给父亲喂饭,帮父亲擦身,我看着护工把父亲的裤子解开,过一会儿又捏着鼻子把裤子提回去。那时父亲变得非常瘦小,小得和一条裤子一样。我总忍不住要摸一摸父亲的呼吸,他没日没夜地睁着眼睛,我却总感觉他已经死去。


有一回我出去买饭,在门诊看到一个老人,一个普通的鞋匠,背后背着的行李上挂着一只高跟鞋。他萎缩在行李下面,捏着个烂布包颤颤地挂号。


他挂的是眼科,查白内障。他结翳的眼睛盯着窗口。里面说:“没看这个的医生。”


几个巨人挤过来,说牙打坏了,要看牙。那老头像菜里一块干瘪的姜,被许多手拨来拨去。他扯着嗓子叫了两声,脑袋马上挨了一下,人群像潮水开合,光怪陆离。


他最后蹲进角落,抱住头,痛哭。


医院不缺哭声。


没有人会去关心这个老头看不清后要怎样维持生计,或许走进医院就需要用尽全部勇气。白内障专家不存在,拳城只要能打拳的人。


这一幕只有短短几分钟,我一直在旁边看着。后来很多次我回想起它,都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,然后怎么样茫然地走开。无数次,对这座城市,对这里的每个人,我想要呕吐。


对医院的气味逐渐麻木后,父亲出院了。我们搬了家,他在拳馆里有一些钱,但还是捡最便宜的烂尾楼住。父亲的名声臭了,接下来很长时间,我们都要坐吃山空,能省一些是一些。

这种节省还体现在酗酒上。父亲买最便宜的勾兑酒,大桶大桶地买。他把钱放在箱子里,让我自己解决生活,那年我五岁半。


他喝醉后会突然爆发,和一个我看不见的人搏斗,甚至用力地自己打自己;有时候他会突然大喊大叫,发出一些不像人的声音;有时候,经常,他会从椅子上摔下来,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。我什么也做不了,只好去检查他的伤。

他的伤多得惊心,打拳留下的旧伤上叠着新伤,呈现出让人目眩的大块橘红色和乌蓝色。我每天都小心地数那些鲜艳的伤痕,等他们变得越来越深,然后慢慢消退。


家里没有日历,我用伤痕的痊愈计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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